岁礼·拾陆丨大眠
活动规则详见:「岁礼」盲盒活动规则
作者:鲨鱼布丁
01 第一声啼哭
“跪——”
刘耀文被从白云观请来的黄袍道士这一声清亮的命令吼回了思绪,眼神刚从窗外刚刚泛白的天空缓缓收回,紧跟着身后的人全都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母亲看着还在一旁发呆的刘耀文,赶紧死死地捏了一把他的大腿,痛得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跪着的人群中是多么地突兀,立马也跟着跪了下来。
“哭——”
人群中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刘耀文被这一个个机械的指令搞得彷徨,他跪伏在地上,脊背像是卧倒的山丘。
那道士还在念念有词,是一些类似往生咒或者超度经一类的经文,耳边的哭声愈发地此起彼伏起来,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悲伤。
念了大概五分钟,刘耀文的腿都已经蜷得发麻。那道士突然拿起一旁的火盆,母亲见了,赶紧让他从地上站起身,接过那被烧得通红的火盆的边缘。
“摔——”
于是刘耀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火盆往地上摔去。只见那盆马上碎成了十几块,里面烧焦的纸钱灰烬散落一地。
人们哭得更加大声了。
外婆在这世上走了一遭,这是可以看见她的肉身容貌的最后一刻。火盆摔了,代表着马上她就要被推进焚烧炉,伴着熊熊燃烧的火舌,和过去的八十几年过往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化作一抔尘土。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一些什么,失了魂一样连滚带爬地扒住要被送殓的外婆,他哭喊着,嘴里大声说着“让我再看我外婆一眼,就一眼”,然后直到他被父亲和弟弟死死地拽着,直到母亲的巴掌挨上他的脸。
直到那棺椁中的老人入殓,刘耀文始终都没有见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才过了七点一刻,道士算准的时间一分钟也没有耽误,葬礼进行得十分顺利。
而刘耀文已经经历了从盼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最后到恨的心路历程。
走出告别大厅时看到里面放着的外婆的照片,远处是亲戚们守灵时搓麻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外婆的这张遗照还是蔺追帮忙拍的。
那一年过年蔺追和他回了重庆老家,外婆喜欢她喜欢得不行,正好她把工作室的照相机也跟着一起带了回来,就给他们一家拍了一张全家福。
“有必要吗?有必要这么恨他吗?”
恨到连最疼她的外婆临走的时候都不肯出现。
一想到这里,刘耀文瞬间又红了眼眶。
02 第二声啼哭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你想要回到哪一天?”
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蔺追正躺在刘耀文的大腿上,翻着手背看着昨天在海底捞免费做的指甲,粉粉的,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做指甲,自己还挺满意。
那时他们在一起第二年,也是他们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刘耀文省吃俭用了一周带她去吃了一顿海底捞。两个人饿着肚子排了很久的队,送的小吃和酸梅汤也不敢多吃,路过的服务员看了看他俩,笑着对蔺追说女士你的指甲很好看,现在美甲没有人,我带你去做吧。
那顿饭用蔺追的学生卡打完6.9折还是花了他们179块钱,她心疼得要死,把剩下的一点点面条和海带扣都打包回了家,临了还讹了服务员一兜西瓜和无数把小零食。
“十六岁那年生日吧。”他说着,将手指伸进蔺追浓密的秀发中,轻轻揉压她的头皮。
“为什么?”
“因为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父母离婚了。”
那一天,放学回到家餐桌上没有刘耀文觊觎了很久的带着篮球装饰的蛋糕,客厅里连灯都没有开。父母分别坐在沙发的两边,用缄默代替了所有言语。
刘耀文跟了父亲,弟弟跟了母亲。
和所有父母离异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刘耀文甚至觉得,一定是头十六年里他得到的太多了,所以才注定要失去一些什么。
于是他的十六岁像是一张从中间被对折撕开的白纸,前半部分像被高级油画棒涂抹的儿童画,后半部分成了一块潦草的稿纸。可是他从不抱怨,也从不去和命运争夺,因为害怕失去更多。
“你呢?你想回到哪一天?”刘耀文低头反问蔺追。
“大三遇见你的那天吧。我后悔没有穿一双好看一点的帆布鞋。”蔺追笑了笑,眉眼弯弯的。
蔺追大二的时候迷上摄影,可是光是一台入门级的微单就要三千多块,是她将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摄影协会的学姐是她的老乡,看她性格乖巧,破例允许她使用协会里淘汰下来的旧相机做练习,代价是如果平日里学校有什么宣传片需要拍摄的话,她要无偿过来帮忙。
大三那年暑假蔺追准备考研,留校复习没有回家,正好学校团委要发印新的宣传片和招生简章,她便过去帮忙拍摄。
她是在那个时候见到刘耀文的。
第一眼的他是真的好看的。
蔺追已经拍过不少的人像,这样骨相和皮相都如此优越的人,别说是在这所学校里了,就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几个。
那时候刘耀文在学校里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人长得帅,篮球打得好,歌和舞又都会一点,所以学校里一有什么大型活动,保准能看到他的身影,这次拍摄也是由团委老师们指名请他来当模特。
第一幕是在求是楼中一间化学实验室的场景。刘耀文穿着白大褂和透明护目镜,为了不遮挡眼睛还把刘海撩了起来。但是他的业务明显还不够熟练,尽管蔺追让他随意发挥动作,可是还是难免有点露了怯,摆弄试管瓶的时候,将滴管斜着就滴了进去。
“不对。”蔺追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滴管应该水平竖直伸进去。”
“抱歉,我不是理科生,已经太久没接触化学了。”刘耀文连忙道歉。
“没关系,主要是怕拍出来挨骂的是学校。”蔺追听了,莞尔一笑,摇摇头表示十分理解,指导了他几个动作以后,场景又转到了室外。
在主楼前的草坪上拍摄的时候,正巧碰上团委的老师赵园来视察拍摄进度,顺便给两人送两瓶冰水。七八月的北京正是热得恼人的时候,在空调房里感觉不到什么,甫一出门在太阳底下站个几分钟就觉得头昏脑涨了,好在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怨言,一心只有把照片拍好。
举着相机给赵园看了几张预览图后,他对蔺追说:“你有没有感觉少了点什么?”
“有吗?刘耀文的表现力挺好的。”蔺追抹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在树下休息的刘耀文。他仰着脖子大口地灌着水,起起伏伏的喉结像是层峦叠嶂的山脉。
“咱们是综合性的大学,学生风貌要从多个角度来体现。光是他一个人出镜多少有点单调了,要不你和他一起拍一张试试?”
“啊?我啊?”蔺追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她今天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白T和牛仔短裤就跑了出来,脚上还是她每天去澡堂洗澡的时候穿的破旧人字拖,脸上也只拍了一点防晒,这会儿估计也全都化了。
只是如果非要拉一个女搭档来的话,现在正值暑假,校园里本来就门可罗雀,再加上来来回回总共也没见几个牌亮条顺的青春女大学生,蔺追虽然穿得朴素了点,但是自身条件还是不错的。
“反正也不需要构图什么的,你先把数据提前设置好,然后我来按快门就行了。”赵园搓搓手,一副想要大显身手的样子。蔺追人微言轻,领导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便不好拒绝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树下,和刘耀文说:赵导发话了,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拍。
刘耀文这才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她虽不施粉黛,但是皮肤确是透着亮的白,脸上只有零星几处晒斑。他点点头,然后仔细端详了蔺追一会儿,伸出手将她脑后挽起的头发上的发绳解了下来,一头长发如瀑般散落至她的身后。
“这样好看一点儿。”他说。
“……噢。”
那天结束拍摄临走的时候,刘耀文拍了拍蔺追的肩膀:“嘿。”
“怎么了?”她把摄像包背在胸前,双手正准备重新将头发拢至脑后。
“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麻烦你把今天的原图发给我,我想留个纪念。”
“没问题。”蔺追爽快地回答,“对了,和我一起的那几张,你也要么?”
“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刘耀文朝她笑了笑。
后来她帮刘耀文拍的那几张构图精准又完美的照片果真如愿登上了那一年学校官网的首页和下一学年度的招生简章,不但做到了全网零差评,还上了一阵子的微博热搜。连赵园都开玩笑地说,明年高考志愿的报考率如果能翻上一番,那他们俩可真是大功臣了。
蔺追听了,捏着手里加印的招生简章抿嘴笑了一下,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两下印着自己和刘耀文合影的那一页。
那天他们并肩走在主楼前的那条林荫路上,她手里拿着的是临出门的时候随意从室友的书架上扒拉下来的一本全英文微观经济学。
“Scarcity in economics refers to……”
蔺追随便翻开一页书,照着一句话便念了起来,佯装两个人在认真地探讨问题。她的长发正好从胸前垂下,挡住了自己一半的侧脸,好显得第一次拍照的她不是那么的拘谨和窘迫。
“同学你有男朋友了吗?”刘耀文突然答非所问了一句。
“没……”她下意识地回答着。
快门可能是在那一刻被飞速按下的,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正掀起无数渺小的尘埃。
如果以命运为理由,惧怕别离为借口,那么那一句“余生想和你一起度过”算不算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豪赌?
03 第三声啼哭
钥匙插进锁孔里,膝盖要顶着门,同时双手转动钥匙,才可以靠着一股寸劲儿把门打开。
这是刘耀文和蔺追大学毕业后租的第一间房,从地铁站出来还要七拐八拐地步行个将近二十分钟才能到家。这里原本是刘耀文父亲一个朋友的员工宿舍,闲置了一年多,听说他毕业了从学校里搬出来还没着落,就卖了个人情把这个半拉地下室租给了他,一个月只象征性地收个八百块钱。
蔺追P大研究生刚入学,和室友相处得并不好。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水电网费都需要自理。室友田小冬是个漂亮的富家女,两个人没来由地互相看不上眼,田小冬讨厌蔺追斤斤计较的穷酸样,蔺追讨厌田小冬目中无人还爱铺张浪费。两个人入学不到一个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无数次架,宿舍的氛围变得紧张又奇怪。最后蔺追不想她们俩的不合从而影响到另外两个室友,自己也受够了无止境的来回撕扯,既然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都不肯先低下头颅,便选择搬离了宿舍,和刘耀文住到了一起。
搬家那天田小冬也在,她心里其实有一点愧疚,倚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蔺追把自己去年圣诞节和刘耀文的合影从柜门上摘下来打包带走。她说她司机就在附近,用不用送她一下,蔺追摇了摇头,临走的时候盯着她看了许久,对她说以后少抽点烟吧,嗓子都什么样儿了。
这个房子没有什么好的,只有便宜。
半地下的格局让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晒不到阳光,连被窝里都是湿冷的,除湿袋放了四五个都没有用。没有厨房,没有独立的卫浴,洗漱做饭都要和另外两户拖家带口的地下室租户一起进行。
蔺追每天不到七点就要起床赶公交去实验室,夏天还好,冬天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她从拥挤的一米五的小床上艰难地睁开双眼,拨开刘耀文放在她胸口上的手,起床从冰箱里捞出昨晚剩下的炒饭或者一兜速冻水饺,洗漱过后再去公用厨房回一下锅后全部放进保温饭盒里留给刘耀文,自己再去学校的食堂吃早饭,因为学校会每个月往学生卡里打八百块的补助,不花白不花。
刘耀文毕业就被一个规模不大的模特公司签走了,大学四年过得太过安稳清逸,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同学早就陆陆续续寻了新的出路,当年一起打球一起逃课的室友结果大学四年的GPA都要比自己高上那么一点,轮到自己的时候已经开始被别人挑挑拣拣。
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他安慰自己,迷迷糊糊就签了合同。
一开始他没有什么活,一周能接到一次拍摄任务就已经很不错。从摄影棚到家里来回三四个小时的地铁,忙忙碌碌拍摄一整天累得人都虚脱了,拿到手里也不过千八百块钱。他的家境没有其他一起学艺术的同学那么好,毕业了最不济的也是回家继承财产,但是总归要比蔺追强很多,最起码过生日的时候撒撒娇的话也能得到一双四位数的球鞋。
而蔺追不一样。
她出生在江西最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家里重男轻女很严重,还有三个姐姐 和一个弟弟。她和她的三个姐姐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照顾和扶持唯一的弟弟长大成人,然后自己才能结婚生子。
而她的人生想要成为什么样,从来都没有人在乎。
他们是数以十万计的平凡的北漂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许多年后有人问起蔺追吃过的最好的餐馆是什么,她仍然会回答是那顿排了一个半小时的海底捞。
04 第四声啼哭
其实他们的苦日子并没有熬太久。刘耀文毕业后的第二年,父亲误打误撞做了点虚拟币的生意,赚了一点小钱,给他的生活费也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便迅速搬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地下室。
后来他们住过两千多,三千多,四千多的合租房,有阳台,有厨房,有干湿分离和浴霸的卫生间,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裹着浴巾从连头顶灯泡都年久失修的公共浴室闭着眼睛一路跑回房间里了。
再后来他们甚至还住到了房租更贵的高档小区,刘耀文带蔺追吃过人均超过五百块钱的自助餐,蔺追所在的项目组也拿了奖,论文发得也很顺,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他甚至盘算着等蔺追毕业了靠着P大的文凭找到一个好工作,在北京落户了就结婚。
但是他们分手了。
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分手的原因,就连刘耀文自己也想不明白。
模特这碗饭并不好吃,除非你有非凡的人脉和绝世的好运气,有朝一日被大厂签约并且还能有一些比较拿得出手的好作品,才能勉强在这个圈子里能被叫出姓名。刘耀文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是能够离那种紧巴巴的日子越来越远,他什么工作都愿意尝试。
大学时的一个室友开了一家培训机构,专做艺考辅导,找刘耀文去帮忙当老师。反正他也是闲着,不如考个教资证,给那些迷茫的孩子们上上课。
那个时候的教辅机构,尤其是艺术类的,是出了名的赚钱,干得好了一年有个几十万不成问题,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年轻,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教体态的时候总有些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偷偷往他的怀里靠,但是他闭上眼睛,满冒着都是蔺追雪白的,羸弱得令人心疼的身体。
住在地下室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蔺追的皮肤白得更加接近透明色。她虽瘦弱,力气却很大,搬家的时候可以扛起床垫就跑。她说她从五岁的时候开始就要负责照顾弟弟,姐姐们去上学,她就背着他买菜做饭做家务,脊背上不光只是一个顽皮孩童的重量。
蔺追提起这些的时候,昏暗的台灯照得她的颧骨微微发光。
刘耀文想起来母亲说曾经和他说过,颧骨高的女人性子倔,有自己的想法,很难被人掌控。那一刻他觉得,她说得其实挺对的。
所有人听闻刘耀文和蔺追分手,第一反应都是惊讶。
他们一边努力回想着蔺追朴实无华的样子,一边劝他说算了吧别难过下一个更乖,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给人们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除了“很白”“很瘦”“P大的研究生”这种刻板的标签以外。
他也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她贫穷,也不美,性格温吞倔强阴晴不定,所有的矛盾点都选择在她的身上触礁,原生家庭的糟糕环境更像是她身体里一块掰不直的筋。
可是就算这样,他掐指一算,自己居然能和她在一起五年。
连王菲都唱,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这五年里他们什么都没有留给过对方。
05 第五声啼哭
“你和你那个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仪式结束后,母亲张罗一众亲戚留下来,找了个大点的铺子吃早饭。刘耀文请了一周的假回重庆,葬礼结束了就彻底闲了起来,想了想便留了下来,一个家族的人洋洋洒洒十几口人,把早餐铺门口摆的几张矮桌全都占满了。
本就是凭借夫妻一场的情分来帮忙的父亲假借有事,说了两句体面话,丢下一大笔钱就开车走匆匆了。弟弟今年也升了高三,顶着一脸疲惫和通红的眼眶,喝了一碗油茶,背着灰白色的书包准备去上课。
临走的时候刘耀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好儿学习啊,少惹妈生气。”
“晓得了。”
“周末有空就喊你出来打球。”
“要得。”刘耀武听了,疲惫的嘴角弯了弯,背着书包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这是他难得扮演一次好哥哥的时刻。
“你说啷个啊?”刘耀文接回了刚刚的话题,往自己面前的小面里加了两勺辣油。
“嚯,还啷个啊?你好多个女朋友啊?”母亲眉毛一抬,看了一眼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亲生儿子,有他一直陪着,早前的疲态也可以暂时一扫而空了。“那个学幼师的。”
“噢,分了撒。”他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有两个月了吧。”
和蔺追分手后的这一年多里,刘耀文也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他的身边是从来不缺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每天能有什么想法呢,她们想要漂亮的衣服,帅气的男朋友,追剧追星追综艺,不需要考虑大学里考什么证出来更好找工作,毕业了以后是选择离公司更近但是昂贵的房子还是便宜但是离地铁站步行超过二十分钟的合租间。
蔺追研究生读的冷门专业,毕业以后不愁找工作,甚至毕业证学位证还没下来就已经有公司来抢人了,可是她一个都没有看上。
餐桌上提起这件事,她皱了皱眉,说出了一直以来心里的想法。
脱产考公务员,这个预想在刘耀文这里显然是不成立的。虽然彼时他的培训机构事业蒸蒸日上,可是也一直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更何况他们已在一起五年。
其实说实话,以他们现在的收入水平,供蔺追一两年,甚至她考多少年,他就可以供她多少年,直到她成功上岸都没有问题,但是前提就是要和他结婚。
蔺追摇了摇头:“我要去的地方,很苦……”
刘耀文惊讶地问:“你不打算留在北京?”
“我讨厌北京。”她说。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一些陌生,好像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摸透过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怎么样?”
他感到自己血液倒流,浑身冰冷。
“我们分手吧,耀文。”
她说着,手里的筷子仍没有停下,往嘴巴里送了几粒雪白的长粒香。那天的晚饭是蔺追做的刘耀文最爱的毛豆榨菜炒肉丝,她还买了半只百味鸡和巴黎贝甜的草莓蛋糕,后来他怎么看这顿饭都觉得像是她蓄谋已久的散伙饭。
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愈发苍白了。刘耀文不记得那天他们是怎样一言不合一拍两散的,所以他也没有看到他摔门回房间之后蔺追一个人无声流泪的脸。
等刘耀文从回忆里缓过神来,母亲已经开始帮早餐铺的老板娘收拾桌子了。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把一次性的塑料碗往老板准备的垃圾桶里一丢,好像这里并没有人太在意他的感情生活,都是出于客套的随口一问。
“你也老大不小咯。”
母亲望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是了,同龄人在这个时候都开始陆陆续续结婚生子,读大学的时候还喊着坚定不婚口号的室友去年也喜得贵女,在朋友圈的照片里笑得一脸慈祥。
连刘耀文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长得好看人也专一,学历好看赚钱也多,可是就是没有人想要嫁给他,那些二十岁的小姑娘,一听“结婚”两个字,脸色立马就变了。
而蔺追……
蔺追呢?
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了。
是想不起来,还是刻意地不想要去了解?
蔺追的脾气在学院里出了名的古怪,交际圈小之又小,平时也不喜欢和刘耀文的朋友出去玩,所以毕业以后和同学们就都断了联系。研究生的同学就更不必说了,可能从头到尾连微信都没有加过。
她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孤独,以至于她们为什么开始,又为什么结束,在她的眼里好像根本不重要,可是却给刘耀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像是一枚戴得太久的戒指,在手指根部刻着一圈擦不掉的戒痕。
“你还想着小蔺吧。”
毕竟是流着相同的血肉,母亲饱含深意的眼神终于让刘耀文明白了一件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事实。
06 第六声啼哭
刘耀文在整理手机备份的时候,意外找到了田小冬的联络地址和手机号码。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有她的联系方式,才回想起来是蔺追研二的时候,托他给田小冬寄了一箱家乡特产的瓷器。
他知道她是和田小冬吵过架才搬出来的,当时还揶揄她什么时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蔺追耳朵一红,说是因为今年生日的时候她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旅游回来,突然莫名其妙给她寄了很多马黛茶和咖啡,于是她想着要回点什么礼才好。她知道田小冬喜欢收藏杯子,据说家里有一整面墙都用来放几块钱到几万块钱的杯子,足足有上千个。
那套纯手工打造的瓷器不贵(太贵的她也送不起),但是做工精致,上面还有可爱的猫咪图案,而田小冬本人爱猫如命,蔺追便挑了这一套送给她。
刘耀文也并没有在意后来两人的关系缓和到什么程度,因为蔺追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哪怕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在背地里说他们的坏话。
而田小冬是她读研究生这三年来少数能说得上话的,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三里屯的这家咖啡厅是近两个月突然火起来的,哪怕这里的咖啡和下午茶做得都很一般,但是凭借着独树一帜的装修风格,仍然架不住每天乌央乌央来打卡的人们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
如果不是田小冬的父亲投资了这家店,刘耀文可能永远也预约不到位置。当然了,他也根本就不会选择来这种性价比不高的地方和田小冬见面。
他此前从未见过田小冬,但是仍在人头攒动的咖啡厅里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美得令人瞩目,让人想起了俄罗斯芭蕾舞剧中的白天鹅,又像是冬日湖泊中央伫立的仙鹤。
在他眼里,她和蔺追是两种背道而驰的美,蔺追的外表加上她的身世有一种残垣断壁之中的残缺美,而田小冬则是那种不遗余力的外放之美。
见刘耀文落座,田小冬并没有抬眸给予凝视,好似他们之间很熟悉一样,她轻抿一口无糖无奶的冰美式,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这下轮到刘耀文有些尴尬了,因为他的身份充其量也就算是一个“前男友”,纵使他有再多的千思万绪,又该如何同一个外人诉说衷肠呢?
谁让蔺追在搬出他们的家的同时也删掉了关于他们两个所有的联系方式,消失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连当年考高中的时候没少接受蔺追辅导的刘耀武也不曾幸免。
“真把你删了?你给她发一个表情试试?”刘耀文不死心地追问。
刘耀武嘴巴一撇,把手机抢了回来,耸了耸肩,把女朋友弄丢了又后悔这样丢脸的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去替哥哥做呢。
刘耀文想起来外婆刚去世的时候,他曾经尝试着给蔺追之前的手机号发短信告诉她这件事情,哪怕她回复几句敷衍的关心也好,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心就像是被丢在煎锅里,熬着熬着就只剩下一滩苦涩的,黑黢黢的汁水。
他想知道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新的男朋友,那个畸形的家庭还是否把她当成血包一样吸。
“你和蔺追,还有联系吗?”
他踌躇许久,终于问出这一句话。
对面的田小冬终于抬头,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她的眼妆精致,睫毛根根分明,只是那眼神像是带着严厉的审讯一般,看得刘耀文浑身不舒服。
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现在过得好么?”
见她并不回答,刘耀文只能接着问她。
此时田小冬双手抱肘,忽而转头望向窗外,嘴角还带着一丝鄙夷的嗤笑。刘耀文心觉不对,于是适时地闭上了嘴巴,抿了一口拿铁,气氛像是凝结在了空气中一样。
“你问我她过得好不好?”过了半晌,田小冬终于说话了。她的胸腔里带着颤音,语气里似笑非笑:“我也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是你要我去哪里问?”
“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么?”
刘耀文疑惑地问道,却没想到田小冬抓起面前的咖啡杯,泼了他一身的冰美式。
店里本就人头攒动,这一出动静闹得不小,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看看这一对俊男美女将要上演怎样的一出好戏。
几滴咖啡呛进了鼻子,刘耀文没来得及说话便猛烈地咳嗽了两下,等他缓过劲儿来,刚要发火,却只见田小冬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缓缓开口,嘴唇上方的肌肉连带着面部轻微发抖。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死了!刘耀文!她死了!”
美人不愧是美人,连落泪的时候都是美的。
07 第七声啼哭
蔺追将自行车丢在马家院子门口,裹了裹身上的雨衣,虽然她早就已经被雨浇了个透,但是还是聊胜于无。
从早上开始镇政府就一直在广播关于洪灾警报的消息,但是她仍不放心,下午三点一过,趁着雨势还没有扩大,便下了村里挨家挨户开始排查了起来。
小河镇下辖六十二个村,总人口加起来不到八万人。她去年考上这里的村官,聘期才过了一半,就已经快走访完了全村农户。由于当年村建设的遗留原因,小河村南头地势普遍偏低,加上今年洪涝灾害多,玉米收成减了将近一半,她也和镇政府反映了好几次这个问题。
马家常年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儿女都去了省城打工,老伴去世得也早,蔺追平时没事下村最常去的就是这一家,有时候送一点扶贫办分的米面油,有时候直接给现金,没事的时候再陪老太太嗑嗑瓜子,聊聊天,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她总能让蔺追想起刘耀文的外婆。
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不在意她的家庭和别扭的性格,常常拉着她的手让她陪自己去楼下散步。蔺追不习惯重庆湿冷的冬天和小太阳,外婆还亲手给她织了一条粉色的围巾。
“耀文还是有点像他老汉儿,倔得很。”
外婆拉着她的手,不知道是在夸奖刘耀文,还是在抱怨。
“可是我性格也倔。”蔺追弯唇,温柔地笑着。
“你是女娃儿,倔点儿好,没人欺负得了你。”
“谁敢欺负她啊,我在北京都快被她欺负死了。”一旁的刘耀文默默接话,蔺追瞪了他一眼。
夕阳把她的轮廓染了一圈淡淡的暖黄色,那是蔺追留给刘耀文最后的印象。
她一进院门,雨水就已经没过了脚踝。她心觉不好,连忙淌着水推开房门,发现锅碗瓢盆都已经漂了一地。
“马奶!”蔺追急得喊出了家乡话。
里屋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
蔺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弯着腰淌进了屋,寻到了床上的老人。她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看到来的人是蔺追,浑浊的眼睛放出了光。
“你来了哎乖!”
“我来接你去镇上了,奶奶!”蔺追说着弯下腰,就要把她往背上背。
“乖,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老伴儿?”
马老太太老伴儿的牌位和照片放在后院儿的厨房隔壁,老两口相濡以沫六十多年,眼看着积水越来越多,两人到时候能不能骑自行车逃出去还是个问题,但是看着老太太恳求的眼神,她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安置她往高处爬了爬,然后去后院寻找她老伴儿的牌位。
救援队是第二天早上赶到的,降雨持续了将近四十八小时,最大降水量达到了近几十年来的最高峰值。鹤壁市浚县小河镇于昨天下午四点半接到省政府的通知,举镇转移至高地避难。
马老太太被找到的时候由于缺氧和情绪过度紧张,已经处于休克状态,所幸生命体征还在,并没有生命危险。而此次特大洪涝灾害,全省共有150个县(市、区)、1663个乡镇、1453.16万人受灾,共造成302人遇难,50人失踪。
三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人能够联系到蔺追。
她仿佛是那去世的几百人中最渺小的存在,浩瀚宇宙中的细微星辰,连在新闻稿中都被一笔带过。没有人在意她在囹圄中救了几位村民,写了几篇调研报告,又或者,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08 第八声啼哭
刘耀文最后一次见到蔺追,是在她的墓碑上。
碑上的照片还是她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他陪她去海马体照的,具体价格忘记了,反正很贵,还只给了印两版。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最后还是不情愿地付了钱。后来她偷偷拿着电子版在淘宝找了一家便宜的复印店,只花了20块钱就印了这辈子都用不完的证件照片,每个底色都印了一套。她还开玩笑地和刘耀文说,干脆以后结婚领证的时候,就拿这张红底的p一p就行了。
照片中的蔺追被修得有些微微失真,她化了淡妆,温和地笑着,把这个世界带给她的一切不公平暂时抛到了身后,假装自己离开得很体面。
生日这天,刘耀文梦见了蔺追。
两个人分手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与她在梦里相逢过,直到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了,只剩下一团白色的,瘦小的身影。
他们在梦里聊了很多,聊外婆在那里过得好不好,聊她懂事的弟弟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双一流大学。
“蔺追。”聊着聊着,刘耀文在梦里突然就哭着说:“我要你把我的五年还给我。”
蔺追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从身后捧出一只六寸蛋糕,替他吹灭了上面写着“16”字样的彩色蜡烛。
一阵风吹过,刘耀文被吹得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身旁蔺追突然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还有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书包和手中的篮球,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父母离婚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推开老旧的单元楼门,家里盛着的是欢声笑语。
蔺追,这个世界欠了你很多很多承诺,很多很多故事,它们被埋在深情的土壤里,路过的人看一眼,只能留下属于自己的怀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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