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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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在等你回来拆十六岁那年的礼物

岁礼·拾贰丨九月底



活动规则详见:「岁礼」盲盒活动规则 


作者:闪耀小粉娃



——“月亮十六,溺毙于汪洋爱意。”

 

01.

适逢梅雨季节,南方的天气闷热又潮湿。不知从何时起,记忆中的夏季变得格外漫长。日历上标注的五月底便全然没了春日的影子,取而代之的骄阳炙烤着校园迟迟不肯收手。现在已然八月中旬,我热得头昏脑胀,只能趁老师不注意,悄悄调试着不知被压榨着运转了多少年,苟延残喘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游丝的空调。

 

“服了,空调是开着还是关着啊,指示灯不亮,扇片也打不上去。”我忿忿地吐槽着,空调似乎冥冥之中有了感应,残躯猛然一震,彻底罢工了。“傅月,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瞧你这乌鸦嘴是治不好了,趁早去庙里拜拜吧。”说这话的是我好基友米粒。纵观十八中上下二十年,没一个如米小姐这般,愣是凭借没心没肺的天性,在应试教育摧残下杀出了条逍遥自在的血路。“不能全赖我吧,这空调跟祖传的似的,说两句还有小脾气了。”我埋头假装写字,悄悄捏起一块薯片。不等塞进嘴里,小米猛地踹了我一脚,我不满地抬起头,正巧与窗外巡逻的教导主任四目相对。我条件反射地吓得跳了起来,腿上的零食袋子掉到桌角旁,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

 

这时我并不知道,在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傅月与人生中数不清第多少位心动男主角命运交汇的隆重时刻,自己会带着满身的零食碎屑,垂头丧气地站在办公室接受教导主任唾沫横飞的精神洗礼。

 

由于教导主任名字里带个‘春’,平日又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因此被大家尊称为春天哥。他把我自打开学以来犯过的种种罪行都数落了一遍,口干舌燥地抿了口茶缸中的水,唾沫星子溅得更大了。 见我始终低着头,春天哥多半以为我在忏悔,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到隔壁桌站着反思,下晚自习之前交份一千字的检讨给我。” 然后叮嘱班主任盯紧我,挎着丁零当啷的钥匙串继续巡逻去了。我慢吞吞地转身走到班主任桌旁发现,这儿坐了一个男生。

 

班主任梦姐是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初来驾到的时候做事温吞,特别好相处。我贴到她身旁表演一个屡试不爽的哭丧脸,奈何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梦姐对付起我们班这群牛鬼蛇神来早已是炉火纯青,她毫不留情地推开我:“少来,站对面去写。”我无可奈何地挪着步子,直至此时才看清这位男同学是何方神圣。

 

男同学名为刘耀文,开学当天就凭借得天独厚的容颜战胜本校一众男高中生,荣登十八中校草宝座,一举成名。假如非要论起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拽。

很拽。

特别拽。

拽得深得人心。

 

他呢,肤色虽深了点,然则人高又笔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无时无刻不单手插兜,全校统一批发的廉价军训服都能被穿得意气风发,很是惹眼。饶是‘生人勿近,非礼勿视’ 四个大字,在那张极其俊俏的脸上刻得明明白白,一撇一划弯都不带拐儿的,仍有一波又一波不死心的小姑娘为之前赴后继,赴汤蹈火。

 

我算不上例外,闻名拜见后确实是被帅得找不着北。之所以没被同化成为万千迷妹大军中的一员英勇健将,是因为———太怂。用我跟小米仔细分析过的话:“真人CG美男搁谁面前都毫无抵抗力,哪怕从不主动出击的我都想厚着脸皮往上舔。偏偏刘耀文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生怕还没踏近五十米,那点非分之想就被他看透,拿眼神活生生给削成片,”我回头补充道:“还是菜市场降价卖三十一斤的那种。” 

 

说实在的,我打心眼里觉得刘耀文这种绝世大帅比,就该来者不拒地一天换一个女朋友,夸张来说就是造福众生。假如他真的公开择偶,追他的人恐怕不分男女老少,能从嘉陵江头排到尾。但他偏不,非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你若是问他谈不谈恋爱吧,八成能翻开常年摆放在桌面右上角的学生守则,精准到写着禁止早恋的那页,把校规字正腔圆念给你听,加之苦口婆心地劝诫这个年纪用心读书才是正道。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人家哪儿来得那么凶神恶煞啊。要我说,这种年纪的纯情小男生最好搞定了。”小米终究太年轻,毕竟久经沙场的她亦不会知道,自己不久后便追悔莫及地想要撤回立下的Flag。

 

依稀记得是开学后的第三个周末,小米把无所事事的我强行从家里拖了出来,美名其曰探讨课题,实际上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无非借个由头让我陪她逛街。好不容易找了个星巴克歇歇脚,我还得替作死穿了双新鞋的米大小姐跑腿买冷饮。

 

排了没两分钟的队,那头米姑奶奶的微信消息犹如狂轰滥炸,一连串的惊叹号下方是一句:“看你后边!” 我转过半张脸偷瞄,奈何人家海拔太高,而贪图漂亮没戴眼镜出门的我勉勉强强看到其优越的下颚线。

 

“靠,逼我换招数。”

我于心中暗声道,随即把手机移到面前,打开前置摄像头由下往上拍,满打满算看到半张古铜色肌肤的侧脸。不清楚我当时哪来那么大好奇心,仅仅为了一睹此人芳颜便使出和小米视频通话的绝杀大招。

 

‘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样子简直是媲美花泽类的忧郁王子。’

 

我呸。

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赶出自己无限循环的脑海,我哆哆嗦嗦地挂了电话,印象里小米最后一句话七拼八凑成‘从’字底下一颗‘心’的大字儿。

 

淦!纵横恋爱界这么多年的我,在短短几秒种内火速总结完迄今为止看过所能取的各类言情经典桥段,并在脑海里进行几遍演练之后,打算发动毕生所学的撩男技巧,试图在此之后的半个小时内结束战斗。

 

构思结束,我要了杯桃桃乌龙加上两杯抹茶星冰乐,点单前特意清了清嗓子,以为这样能听起来更加风情万种。说完假装不经意的撩了撩头发,露出耳后精致白皙的脖颈,同时悄咪咪地瞄了眼冷酷小刘有没有注意到我。

 

好样的,不愧是钢铁直男,无动于衷甚至眼神都不带给的!我感觉胸口堵着一口老血,下一秒便要借着说话的空当喷薄而出。我傅月好歹是海后榜上位列前茅的人物,现如今居然沦落到出卖色相的地步,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这男的我必须拿下。

 

我接过单子,直到彻底走出刘耀文的视线范围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向身经百战的米前辈求教:“我直接端过去送他,怎么样?”说完又认为太不矜持:“要不还是算了吧,太主动不好欸。”小米放下手中的粉饼,冷哼一声:“瞧你这怂样,等着,一会姐给你当僚机。”

 

店员已经开始询问‘傅小姐’在哪里,不等我做最后的挣扎,小米趾高气昂地踏着高跟小皮鞋走到了柜台,分毫看不出刚才那个非要我八抬大轿请进来坐着的人是谁。见刘耀文和同行的人过来后,小米把星冰乐宛若寻滋挑事一般怒拍在案。大脑正处宕机状态的我傻愣在原地,胳膊便被小米狠狠地掐了一把。

 

“咳...那什么,不小心多点了一杯,送你了。”我尬笑了一声,傻得还挺明媚。刘耀文大抵刚从小米的凶悍架势中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用手把它推远了点:“谢谢啊,我已经点过单了。”   一向脑筋转得快的我自动死机,小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准备说的‘不好意思打扰了’扼杀在了摇篮里。

 

“反正多买也是浪费,你拿走算了。”小米插着腰,摆出一副菜市场大妈的做派。    “谢谢,真不用了。” 我低着头鞠躬打算畏罪潜逃,拽着她正准备离开。“诶,等等,你的星冰乐。”   没走两步,便听见刘耀文叫住我们。那句‘不,是你的星冰乐’的经典广告词我可没说出口,秉承着不能白白浪费二十块钱的小市民心理,一个转身刚好撞上了刘耀文端出来的星冰乐。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浓郁的抹茶奶盖与刘耀文的绿色格子衬衫相得益彰,诱人的奶香亦在我的地理书上散发的淋漓尽致。我社死得格外悲壮,以防尴尬的氛围变本加厉地发展下去。趁店内众人的目光还没有全部聚集在我们身上,我甩下一句轻飘飘的“抱歉”,默数一二三夺门而出。

 

小米跑了两步便哭天喊地地嚷嚷着脚疼,以是我俩找了个隐蔽的石凳坐下。她强行掰过我的脸怒目而视,一面咬牙切齿地嗔怪我刚才的行为有多么令人恨铁不成钢,一面形容穿新鞋逃跑的她仿佛魂穿了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他什么意思啊,软硬不吃。大美女站在面前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小米冲空气舞着拳头以表愤怒。回想着刚才的窘态,我魂不守舍地瘫倒在她肩上:“我和刘耀文这辈子怕是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02.

思绪拉回办公室里,我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现在我可没心思管刘耀文的下半辈子,照这么看,我肯定比他先玩完儿。春天哥外出巡视后的半个小时里,除了靠回顾黑历史打发时间外,我咬着笔头,绞尽脑汁都没憋出个好歹来。许是我表情太过惆怅,惹得梦姐站我身后观摩,照着检讨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尊敬的领导老师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傅月,傅是单人旁的傅,月是天上那个月亮的月。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检讨本人上课偷吃零食的不当行为。我发誓日后绝不在上课时间吃零食,尽量做到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我自持这段自我介绍写得还算规矩,然则办公室里老师同学们笑声中的嘲讽意味太过明显,以至于我也有些自惭形秽。梦姐实在看不下去,让我帮旁边这位同学抓背两篇英语课文以求减刑。

 

对,这位被迫中奖的幸运同学即为因篮球训练而缺课的刘耀文。我强颜欢笑地答应下来,假若某乎上有‘老师让我辅导被自己得罪过的暗恋对象该怎么办’的问题,想必我一定以能超越千字检讨的效率写下回答并且夺得头筹。

 

当刘耀文第二次背到‘beside’卡壳,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暗示我需要提醒时,我方明白,他倒不完全是传闻的那么高冷,十有八九是臭脸综合症。我被刘耀文傻乎乎的神情迷的神魂颠倒,靠着夹带私货三下五除二便给他签了字。之后揪着笔盖在他旁边如坐针毡,第一次觉得写检讨是件如此丢人的事。

 

刘耀文好似不在意,自来熟地问我一道弱智练习题。我强撑着面子,用笔在他的练习册上指点江山:“呐,这里说Tom已经离开上海两周了,所以肯定要用过去完成时啊。”刘耀文俯下身子跟着写,我侧目瞥见他后颈一颗禁欲的小痣,粉红色唰得从脖颈攀到了耳根。接着他指着一篇阅读理解问我:“这题呢?”我看不大清,眯着眼仔细辨认眼花缭乱地拼凑在一起的字母,他便把练习册拿到我面前。我俩差一点点额角相抵,他近在咫尺的刘海都快要扎到我的眼睛。我睨了眼灯光下他润泽的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欲盖弥彰地把书本挪到自己面前,心跳愈演愈烈。

 

“选B,原文第13个空后面解释了。”刘耀文似懂非懂地读着题时,我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打得难舍难分,眼瞅着墙面上时钟的分针越走越快,担心再没机会,一咬牙冲奋笔疾书的刘耀文说道:“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语毕,原本握在手中的笔不知怎的滑落在地,我简直是一下慌了神,紧张兮兮地去捡,不敢观察他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刘耀文望着我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啊,你说星巴克的事啊。没事儿,怪我没端好。”他兀自笑着,光凭两排大白牙便把我晃得神智不清。早知今日,我那时就该一拳揍在他的帅脸上,笑屁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一笑我惦记了好多年。

 

后来据小米所述,我回教室后许多同学都在猜测,说难不成春天哥除了写检讨外又修习了什么酷刑,把傅月折磨得魂不附体的。我趴在书桌上,苦笑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先前发誓说的高效回答某乎问题我没做到,但晚自习剩下的整整一个小时里,我奋笔疾书地把剩下的检讨续写成了洋洋洒洒三页纸的表白信。最终巡逻到我们班的春天哥还以为他的教育手段到底产生了成效,心情愉悦地大手一挥,知会班主任准许我少写三百字。

 

写完这封肉麻到自己都不愿再看第二遍的情书,我傅月人送养鱼大师的一世英名算是彻底不复存在。正思考着到底以什么方式能显示这封信的重要性,我灵机一转,抛弃了用相框裱起来的想法,转而将其塞进了那本封面被抹茶星冰乐浸得皱巴巴的地理书中。

 

这时三班还没和五班合并,所以我每周最期待的便是星期四下午两班一起上的体育课。论起跑操,我和小米绝对是溜号偷懒的第一名,却唯独对这节课情有独钟。我兴致勃勃地拽着小米往操场走,走至楼下看见不远处聚在一群的男生。

 

他们当然是校园中最打眼的存在,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几乎每个都是不少女生的心动男嘉宾,刘耀文自然在其中拔得头筹。即便我一眼就看见他,穿着黑色卫衣似乎是想低调地掩去一些帅气的风采,虽然自是未减半分,平添不少痞气,我仍装作目不斜视地打他们身旁经过。

 

“粒粒~”听见小米男友唤她的声音,我心中窃喜,假装惊讶地和他们并肩同行,顺理成章地和刘耀文打招呼。装作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是五班的呀。”刘耀文嘴角上扬:“是呀。”我点点头,道貌岸然地冲他说好好加油。

 

学生时代最好的距离便是如此,我和他最远仅有教室与教室间的一墙之隔,最近则是现在这样,肩头一高一低,两只手相隔不过十公分。校园占有全世界最绚烂的天色,人堆之中影子错落,我们俩的影子亲密得难舍难分。他忽然开口:“你和小米坐中间吧,帮我们拿下东西行吗。”我痴痴地从他手中接过卫衣,蓦忽间,隐隐生出暧昧的错觉。

 

刘耀文举手投足间弥漫着浑然天成的慵懒气质,却又自成一派地帅气,撩人于无形间。四周慕名来观战的同学,缕缕行行挤满半个球场。他拍着球进入球场, 不少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我不由得感慨刘耀文人气之高涨,光是他站在那里,人们的爱意便蜂拥般涌来。

 

小米假以保持态度中立的美名,抢先一步占了观众席正中间的位置。比赛开始,五班抢先拿下两个三分,刘耀文仗着身高优势外加篮球天赋,投中第一个三分,令全场为之沸腾欢呼。群情鼎沸的时候,刘耀文嘚瑟地撩了把头发。不知是不是我眼神出了差错,印象中他有意无意往观众席中央瞥了一眼。

 

我的心脏仿佛与他一同维系,如擂鼓般在胸腔里震动,心潮澎湃之时小米冲我使眼色,示意我听身后一行女孩子的谈话。开口的那个女生神情激动:“刘耀文好帅啊,呜呜他真的单身吗?”我已经预料到下一句她们要接什么了,回头悄悄打量那个说话的女孩子,身姿婀娜,长得很漂亮,声音脆生生的:“对啊,怎么样,冲一波?” 听到这,我像被踩到尾巴似的猛地站起身,转头睨了她们一眼,演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实则心里酸得要死。

 

尽管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几乎都没有半点可能,可我仍旧嫉妒得发狂,连不经意的一瞥也会在意,为什么站在他目光里的人不能是我。我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漂亮,是不是再漂亮一点就不会胆怯地回避他的目光,是不是再漂亮一点就能多一分他爱我的可能。

 

我胡思乱想着直到比赛最后以五班压倒性的比分取得胜利,我记得特别清楚,9比23,正好是刘耀文的生日,我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冥冥之中一定有些什么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暗恋总是这样,只会让人徒增烦恼,倍感自卑。

 

03.

白驹过隙,为了筹备新高考,学校安排的分科考试即将到来。阴差阳错下,我从小米男友那打听到了刘耀文的目标科目,为了坚定好好学习的决心,从书包里掏出攒了两百年的成绩单,对着惨不忍睹的数字发誓从今天起放弃K-pop改将垫底辣妹视作偶像。

 

想来多半是上苍可怜我这十多年活得太过坎坷,终于人品大爆发,不仅让我如愿以偿同刘耀文一个班,还安排到了他后桌。来不及感谢上帝赐予的机缘巧合,我迫不及待地拽着小米蹿进教室。刘耀文正趴桌上补觉,我平白无故生出扰人清梦的念头将他唤醒。刘耀文迷迷瞪瞪的对着我发愣,脸颊上还带着胳膊压出的红痕。我流露一丝笑意,满心期许地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啦。”

 

窗外云卷云舒,殷红的夕阳将天色点缀成少女最是喜爱的颜色。他卧蚕弯弯,从抽屉里掏出两颗糖放我桌上:“祝贺你。” 上课铃适时奏响,我缓缓回神,凝视着笔尖停留在白纸上汇成的墨点,好似一颗爱心的形状。

 

说起来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感谢班主任安排的这个绝佳座位,从前我是雷都打不醒的睡觉冠军,现在因太喜欢看刘耀文的背影,哪怕笔记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好比鬼画符,脑袋也不能随着笔一同举白旗。以前发呆时只能盯着窗外的蝴蝶花鸟,现在是刘耀文清瘦肩胛骨的凸起。偶尔计算着他的头发比上周长长了几毫米,或者无聊到数他这周穿了几次黑T。亦因此改掉了在桌上用书堆砌堡垒的坏习惯,为的不是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而是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后来男生间风靡起长发潮流。刘耀文走在时尚前沿,发尾长到遮住他后颈那颗小痣,刘海参差不齐。碎发掩到眼皮上方扎得慌,他就晃晃脑袋,试图依靠微风理齐。后来教育处的老师带着学生会一个班一个班地查,才杜绝了一些杀马特潮流。刘耀文被迫剪短了头发,缠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确认自己的帅气是否受损。

 

我恍然发觉,刘耀文最擅长的就是,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又不失礼貌距离感。人都是恋痛的,唯有刘耀文对我释放着待人不常有的特别,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拥有做个例外的可能性时,才会放下回忆与他每一个令人沉沦的瞬间,转而投入致命的吸引力之中。

 

晚自习刘耀文又因为打球迟到了,湿着头发站在门口喊报告。一看便知他今天来的太匆忙,来不及打理乱糟糟的头发,毛绒绒地很像我养的小狗。我是大不敢做出揉脑袋这种暧昧举动的,仅是每次见了都很想蹭蹭他的臂弯,捏捏他的耳尖,给他顺一顺毛。今儿我肚子疼得实在是打不起精神,虚脱到说不出话来提醒他衣领没有翻好。

 

他喝着我替他带的牛奶,转头准备道谢的时候发现我的嘴唇白得像纸一样。我捂着小腹强撑着上完课,勉强起身准备去医务室买止疼片时,冷不丁被小米用力拽得坐下。一时间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胃疼还是屁股更疼了:“米姐,你这么折腾一下,我真快散架了。” 小米皱着眉,死死地按着我不许起身。我正诧异她抽什么风,紧接着又因一股暖流,我刹那间明白了自己的‘病因’,脸唰得一下红得鲜艳欲滴。

 

刘耀文搞不清楚状况,一个劲儿地追问生什么病了。我用眼神威胁小米这么丢脸的事千万别往外说,然而小米病急乱投医,凑到他身边耳语。刘耀文涨红着脸把校服外套递给我。我压根不敢抬头揣摩他的神情,视死如归地踏上前往宿舍的道路。路上碰到希希,她看我一路扶着墙,神色痛苦又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搂着我走回了宿舍,好心地借了条校裤给我。

 

再回到教室时,我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落座,桌上摆着接满热水的水杯,打开抽屉,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布洛芬和暖宫贴,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谁买的。小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形容刘耀文有多么豁得出去,顶着校医骇怪的眼神硬着头皮买回来。而当事人强装镇定地坐在我前方,假装在温习功课。我就着热水吃下药片,用笔戳了戳他的背,小声道谢:“校服外套我洗了,明天还你。”刘耀文不敢回头,耳根红得发紫,闷闷地嗯了一声。

 

刘耀文在我短暂的高中岁月里,三番五次担任着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重要角色。如果说他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那校服就是他每次出手救人的标志性道具。每次晨跑我和小米都借着各种理由逃掉,偏偏我突发低血糖那天没能侥幸躲过。

 

操场上播放着震耳欲聋的跑操进行曲,身后的女同学不时催促我加快步子,不要拉开与前排的距离。我当时饿得眼冒金星,哪里还听得进去,眼前一黑便重重摔在了红色塑胶跑道上。经过这么一砸,我的确清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摁在地上的手掌血次呼啦的。下巴磕得生疼,用手背一碰,摸到满脸猩红温热的液体。

 

 我顾不上疼痛,吓得惊声尖叫。只见血液沿着衣领滴滴答答渗到地上,汇成一滩血迹。我手足无措地垂着脑袋,大脑一片空白,腿软得爬都爬不起来。刘耀文来得很及时,他跑过来时还喘着气,蹲下问我怎么回事:

 

“脸磕破了?”

我听到刘耀文声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强硬地低着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骇人的样貌,仅仅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他看着血迹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脱下外套,劈头盖脸地落在了我头顶。我被熟悉的气息裹挟,安心不少。刘耀文力气很大,差不多是直接把脏兮兮的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他语气焦灼,隔着校服搂着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低着头只看得见脚底一小段路,却因抓着他有力的手臂一路跟着前行而感到无比的安心,连膝盖也觉得没那么疼了。听见推开门的声音,他扶着我坐下,揭盖头一样温柔地掀开我头顶上的校服。这是不论何时忆起我仍会怦然心动的一刻,我跟无数人形容过那种感觉,宛如万籁俱寂,眼前唯有刘耀文水光潋滟的温柔眼神。周遭嘈杂,唯独他浑身四溢光鲜灵气。

 

来的路上我一直捂着下巴,这会儿血已经凝固了,我的手反而脏得惨不忍睹,绽开的皮肉上全是黏糊的血渍,看上去十分可怖。校医用生理盐水为我清洗伤口,我痛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攥着刘耀文的手指不肯撒手。他边宽慰我,边拿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我的手掌。我眼泛泪花,委屈地让他轻点。刘耀文也不敷衍,碰到破皮的地方就效仿哄小朋友的招式呼气,注视着我的眼睛问这样还疼吗。他目光柔和得不像话,我被蛊惑一般呆呆地摇头又点头。

 

校医在旁边看笑了,包扎完嘱咐我伤口不要沾水。我买了瓶碘伏,掀起裤腿擦完药,扒拉着刘耀文,一瘸一拐地出了医务室。光是想想我都觉得狼狈,摸着下巴上的纱布和胶带,情绪愈发低落。早课铃声打响,我担忧道:“你快看看我毁容没有,是不是特别难看?”刘耀文这回没笑我,郑重其事地端详着我的样子,注视着我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说:“没有,你很好看的。”

 

我再一次呆在了原地,脸瞬间漫成天边一道绯红的霞,支支吾吾地说:“那,那要是有人笑话我怎么办啊?”他眉目含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会的,我给你挡着。”眼见他的手抬高一点,骤然又缩回了身后。我默默敛下期许的目光,悻悻地没吭声。

 

然后他就真的挡在我面前,让绵长的走廊做见证者,像个盾牌一样牢牢地将我罩在影子里。那天最凑巧的是我穿了件白衬衫,原本教室里静悄悄的,见我和刘耀文一前一后回来,大家齐刷刷抬头,卒然有人起哄,周围的人全拿不怀好意的眼光望向我。顾不上同学们异样的眼光,我紧跟着刘耀文的脚步,一路低着头回了座位,刘耀文默不作声地从桌膛掏出平日放学总戴的那顶鸭舌帽,一把扣在我脑袋上。

 

同桌张岩戳戳我的袖子,笔尖指着刘耀文调笑道:“你俩今天约好了穿情侣装啊?”我憋红了脸,习惯性地去偷看刘耀文的反应,见他没有出言反驳,死鸭子嘴硬地哦了一声,胸口发出的震颤犹如天翻地覆。

 

 

04.

犹记得高中课余时间特别紧,每天傍晚唯有在洗头和吃饭之间二选一。燥动的晚风吹得我很想把没有完全吹干头发梳起来,为了不让自己的晚饭时间白白牺牲,唯有强忍着热浪装风度。

 

校运会的时候刘耀文和体育委员陈乐虎被选进了校旗队,正巧学生会给我安排了主持人的活,每晚通知训练的广播一响,我便满怀欣喜地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俩一起走。不记得从哪听来的谗言,说大多数男生都喜欢沈佳宜那样的,我便一时兴起打扮得格外淑女。

 

把睫毛反复夹至卷翘,涂浅浅的唇釉,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身体乳味,站在门口时甚至连夕阳洒下来的角度都计算得刚刚好。我特意把校服外套挎在胳膊上,巴不得向全世界人宣告我们俩的‘情侣装’。然而陈乐虎一出来就坏我氛围,他拍拍我的肩膀,用惊异的眼神望着我说:“月姐,你怎么破天荒地化妆了,披着头发像鬼一样。” 我恼羞成怒地骂他没品,好不容易营造的文静氛围被打破,气得跟在他俩边上一路没插话。重重光影间,刘耀文冷不防问我:“你换洗发水啦?” 我的小心思起了成效,当即一阵心悸,傻乎乎地点头。

 

 结束训练好不容易赶走陈乐虎,变成我和刘耀文的独处时刻,半路杀出一位不速之客。

 

是篮球比赛时碰见的女孩子,神态羞涩地递给刘耀文纸和一个小本子。好吧,我不得不承认,她穿着校服的样子确实比我更像沈佳宜。一种油然而生的占有欲促使我下意识作出防卫的姿态,往前迈了一步。那女孩瞥我一眼,似乎是无法判断我和刘耀文的关系,带有一丝迷茫仍旧壮着胆子说:“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我虽然知道刘耀文不善于拒绝他人,却不成想他鲜少碰见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我的视线近乎把那张纸烧穿,观察着他俩僵持不下的反应,干脆替刘耀文从她手里接过那支笔,写下一串数字。随后我冲她友好地笑笑,拽着刘耀文的衣袖就走。女孩在原地愣了一会,我懒得去揣测她的想法,短暂的畅快过后知后觉方才的做法略有不妥。

 

爬上三楼的过程中,我小跑上台阶,面对着刘耀文蹩脚地辩解:“我看你刚才一直站那没反应,以为你不想给,又不想让那个女孩子太尴尬,所以自作主张...”他神色莫辨,单手插在裤兜里,单单语气中带有一丝惊讶地问我填的什么。我摸不着头脑地答道:“当然是我自己的了。”

 

楼梯间的光线正好洒在刘耀文头顶,他眼眶下方的灰色和睫毛投影重叠,我无法从他眼中看清自己的身影。先前那股他不属于我的愁绪方兴未艾,许是他从不去在意这些,许是根本不在意我。任由刘耀文在后边懒洋洋地散步,我气急败坏地加快回教室的步伐。

 

翌日校运会开幕,我在台上念到‘七十周年校庆暨夏季运动会正式开始’,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校旗队便高举旗帜,踏着正步神采飞扬地走至操场中央。

 

似是游戏里的自动锁定,我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刘耀文的身影,待我埋头念完词的功夫,他们已正对旗台列好了队。纵然近视两百度,我依然能准确地与刘耀文对视。想当初穿军训服都能迷倒众生,更别说现在一身笔挺制服。该死,不知又要多出多少竞争对手。假如放的不是运动会进行曲,而是婚礼进行曲就好了。我怔怔地想着,直到旁边的男主持第二次轻触胳膊肘提醒快轮到我念词了。

 

激情澎湃的音乐声中,风流倜傥的少年动作干净利落地扬起旗帜,帽檐下的神情坚毅而笃志。纵使在如此肃穆的环境下,我仍能听到不少惊呼。

 

进行曲结束,刘耀文面向旗台昂着头。即是如此,阳光迎面拥我而来,他在人群中央同我遥遥相望,我站在看台上肆无忌惮地予以回望。这种感觉好奇妙,仿佛背着所有人跟他暗自约会,谈一场不为人知的秘密恋爱。这样的眼神交汇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仿佛能够跨越地理距离,穿越千万光年,窥见他眸中的星河灿艳。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我执着于一片被无数人看过的海,向往握不住亦不仅仅照射在我身上的的光芒。从前自卑于对他的喜欢不够热烈,但其实,谁的爱并不会比谁更胜一筹。先前的情绪刹那间释然,只因刘耀文本该万众瞩目,没有谁可以阻挡住他前进的潇洒脚步。

 

运动会有项传统的班级习俗是看电影,放下窗帘关上灯,教室便被打造成另一番静谧的境地。同学们各自讲着小话,投影仪映射着12年的欧美电影,小米趁乱抱着零食换到我身旁,依偎着我吐槽她和她男朋友那些鸡毛蒜皮的感情问题。她忽地挽着我感叹起离别将至,我后知后觉想起早在高一时计划的告别旅行。一是为了好好送别高二便要前去北京参加艺术集训的小米,二是纪念大伙高考前最后的欢乐时光。张岩听见我们的谈话,鬼头鬼脑地指责我俩未免也太不够义气,居然不带上他。小米百口莫辩,顶着书本求饶。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分班后同学们意外的相处的很是融洽,于是原先的三人小分队,阴差阳错下扩充到了现今班上的八人。

 

见大家讨论得如火如荼,小米撺掇我问问刘耀文,我提心吊胆地询问他的意见:

 

“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05.

今年暑假放得晚,我们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在期末考完的次日,登上最早一趟航班。在柜台值机时并没有刻意选座,各自的座位打乱分散在机舱尾端的一块区域。我数着头顶一排排数字,刚坐下系上安全带,刘耀文忽然出现在我身旁。

 

我望着他傻眼,他挠挠脑袋解释着小米晕机,找他换了靠窗的座位。小米在他身后不远处冲我俏皮地眨眨眼,我哑然失笑。到达目的地需要两个小时,我戴上耳机刷着剧,时不时偷看刘耀文在做什么。反复确认他睡着后,才光明正大地侧着脑袋观察起来。

 

刘耀文身上盖着特地向空乘要来的藏青色毯子,似乎是刘海太长扎得眼睛不舒服,睡着了依旧眉头紧锁。我失神地盯着他乖巧的侧颜,见他睫毛随着细微的呼吸声轻颤一副即将醒来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挪开过于灼人的目光。

 

跟随人群涌出机场,我们风尘仆仆地赶上大巴,问过司机才知道,还有将近十个小时才能到民宿。车厢动荡,许多朋友疲惫到闭眼休憩,还有的打起了小小的鼾声。才从颠簸的飞机上下来不久,我吃了晕车药依旧头昏脑胀,明明耳机里的音乐缓慢又催眠,嗅着淡淡的药味怎的也睡不着。直到听见二三声惊呼,我缓缓睁眼。

 

随时间深入,天色愈发绮丽。那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一幅,运用着平日不常见的大胆又明艳配色的画。峰峦叠嶂草色连绵,我便在这样奇异的天色下,无法自拔地沦陷于刘耀文动情的神色间。

 

刘耀文的瞳孔是那般清澈明亮,一层层景色全然倒映其中。他看起来很是喜爱这番天地,倒也的确与他交相辉映。夕阳为他镀上浑然天成的金色光圈,上天对待好看的人愣是偏爱几分,连阳光都显得更加温柔缱绻。倏忽间他抬头同我对视,我傻傻地作不出反应,只觉得那一眼持续万年之久。

 

殊不知是刘耀文招手示意我在他身旁落座,还是我的魂被他勾走,总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自己的座位挪到了他的旁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自己的耳机分享给我,我戴上,用疑惑的表情望着刘耀文。他笑,用小到仅有我们俩能听清的声音说:“没什么,只是认为这首歌很应景,第一时间就想分享给你。” 

 

我确信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于是那天,我们肩抵着肩听完了一整首《爱在西元前》。

 

直至拖着行李箱下了大巴我仍格外恍惚,整个人像是装载在泡沫里一样,飘忽忽地踩在云端,梦里梦外幻想过千万遍的光芒仿佛近在咫尺般触手可及。

 

落脚民宿已是饭点,老板很是热情好客,招呼着我们落座一块用餐。聊天间从老板口中得知,今天是镇上的火把节,夜里难得放烟花,最佳观景点就在民宿旁的小山上。小米言语间各种撺掇我去爬山,我正有此意,全副武装地迈出门。本打算在山脚下逛逛,想起下午窥见的风景,不由得想要往上走一走。

 

爬到半山腰我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坐着歇脚的时候只见山下上来个熟悉的身影,是刘耀文。他见到我神情讶异,还当我虚弱得走不动道,伸出手准备拉我一把。月色温柔,缠绵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我鬼迷心窍地把手掌附上去,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一刻温热。

 

正在这时,随着嘭地一声,白金色的火光直跃上空,爆炸出绚烂璀璨的烟火。我并不为各种颜色纵横交错的星花惊叹,而痴迷于刘耀文眼底那一汪斑斓倒影。他仰着脑袋,鼻头和脸颊都被寒风吹得红红的,笑颜单纯得好比稚童。

 

如若可以,我多希望烟花的美丽是永久留存的,那样我希望他永远都能记得我站在他身旁的这一刻。亦是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我俩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是昙花一现便燃尽的星尘,将最夺目耀眼的时刻留在他独一无二的十六岁已是足矣。

 

夜幕下烟花绽放声震耳欲聋,这才得以遮掩我振聋发聩的心跳,抬眸的一瞬,对上他专注而动情的目光。

我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些什么。

 

按照我的性格,指定是个爱一旦上了头就会发疯的神经病,偏执起来仅会大吵大闹。如果他不理会我,巴不能把自己整得遍体凌伤。我要在他家楼下淋整夜的雨,等他心有不忍出现便上前摇尾乞怜。所有人都劝我,女孩子家家总要做体面人,我不要,我是疯子,只要他爱我就好了。可我好像错了,那个年纪的傅月压根没有胆量踏出那一步。

 

  刘耀文多半猜到了我的意图,眼神直愣愣地,盯得我心虚。跟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我看出来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几次示意我不要吐露心意的简单念想。

 

仔细想来真的挺奇妙的,我从未想过当时和小米玩闹的话最后成了真,我傅月居然会在恋爱这件事上栽跟头,想来多少属于报应吧。从前我当刘耀文愚钝,察觉不到我到底有多喜欢他。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深受困扰而已,也是,靠在火边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呢。不过没关系,单方面地爱着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盛大又卑微的事,我本就是悲观主义者,打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也不觉得沮丧了。从我小心翼翼地把握着我们之间做朋友的分寸,从刘耀文细微的反应中寻找足以支撑我爱下去的希望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的,我并未奢望过他能给予我什么。

 

刘耀文并非生来冷漠又疏离,我深爱他骨子里的热血少年气,身处这个位置、我无法评价他的无情有什么错。是我宁愿孤注一掷,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不撞南墙不回头,是我天生贱骨头,我偏生喜欢这样的他。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比我更喜欢他了,可他并没有义务跟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在一起,他是自由的,我也只爱这样自由的他。

 

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反复折磨我的少女心事,躺在床上辗转发侧编排了太多次的告白话语,此刻都被我一一粉碎咽进肚里。我凝视着他润泽而明亮的眼珠,话到嘴边艰难地拐了个弯,继而万分诚恳地说:“不如,你许个生日愿望吧。” 顺应我幼稚的想法,在天色被点亮成白昼的那一瞬,我俩齐齐闭上双眼。

 

有泪水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我的衣领,我偷偷摸摸地擦干,继续许愿。刘耀文,不奢望我与你有好的结局,唯有祝愿你能够平安喜乐。在未来,在无数个我无法陪你共同度过的时刻。

 

再抬眼,空中弥漫着的久久难以散去的灰白色烟尘,仿佛宣告着方才进行了一场浩大的,隆重的,专属于烟火的葬礼。老人说,一起看过雪的人是会白头偕老的,那烟花呢。夜色如潮,席卷而来的风如同电影散场时划过演员表那一页,余下了空落落的那股劲儿。刘耀文的眸光中含着些许留恋,大抵亦是不舍的。

同行的阿虎他们不知何时赶到,站在不远处讪皮讪脸地吓唬我。他朝着我们肆意大喊,说照这么吼下去对面的山头指不定会雪崩。我强颜欢笑,心想雪崩才好,起码葬在一起也算白头。下山的路洋溢着欢声笑语,唯有我怅然若失地打量着石阶上的野草。回到民宿已是凌晨,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聚在民宿的炉火旁彻夜谈天。同行的一个女孩子感慨道:“我们能分在一个班可真好啊。”随后有人附和:“要下个学期还能做同学才好呢。” 

刘耀文冷不丁地开口说:“下学期我就不跟你们一块了。”周围忽的噤了声,见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接着道:“我要转学了。”场面冻结得很彻底,连我都没了表情。所有人都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哑然,作为坏了气氛的罪魁祸首,刘耀文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家,像做错事的鸵鸟一样埋着脑袋闷不作声地喝酒。

 

刘耀文要转学了。

 

听见这句话我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眸中失落难掩。却还是死性不改地跳出来替他打圆场,语气欣喜地贺喜说:是嘛,是件好事呀。

 

事实却是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用冷冰冰的态度回绝我,借别的话题插科打诨阻止我再散发爱意,我也从未如此沮丧过。我傅月就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的大傻瓜,是扑火的飞蛾,是烧不尽的、春风吹了又能生得满地的野草。因我一直坚信恶作剧之吻是属于成年人的童话,总有一天笨蛋湘琴可以用锲而不舍的真诚打动江直树。但是幻想这个故事十七年的我终于打算要放弃了,我们两个隔着整整一个世界,我永远也无法赶上他的步伐。他是太多太多人的月亮了,所有人都是妄想海底捞月的小猴子,我于他而言没什么不同,无非是离得比较近的那只罢了。也没人会知道的,我每句轻浮的话里,都藏有破碎的真心。

 

将近后半夜,大伙该醉的都醉了。小米非要拉着我说着平时讲不出口的知心话,抱着酒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倚在小米的肩上,遥遥地望见刘耀文脸颊上挂着两块绯色的云,醉醺醺得像只顺毛的小狗。他一改平日话痨的性子,憨厚地窝在毛毯里跟着音乐的律动摇晃着身子。同行的男孩们聚在一团借火,开玩笑要递给刘耀文一口。即使走直线都无比困难的我,仍跳起来一把夺过叼在了自己嘴里,吸了一口之后呛得整个喉咙火辣辣地烧。烟屁股从舌尖掉落在地毯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小洞。

 

刘耀文穿上外套,骤不及防地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拽着我的衣领不由分说出了门。按理说我通常一定会抓着他嘘寒问暖,但酒过三巡,我壮足了底气,气冲冲地顶撞他说到底想干嘛。

 

月亮下的人明明应该是坦诚的,而我俩却好似木头人般对坐着,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彼此缄默无言。我拎着酒瓶出来,任由心事不断灼烧着,暗暗同他赌气比谁喝的多。当地特有的烧酒灌下去,别说五脏六腑,连冰凉的指尖都感到滚烫,烫得睁不开眼睛,热泪滚滚涌出。 印象中他拦着我不让再喝最后一口的时候,我已经哭得打起了酒嗝,醉得神智不清。

 

仗着衣服穿得够厚,我重重地栽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痛哭流涕,抽抽噎噎地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心底排演着歇斯底里的剧目。我固执地想着,哪怕爬都要爬回去。记得他的呼吸声炙热离得我很近,烧得我的血液如沸腾的滚水,皮肤所接触到的触感却是冰冷刺骨的。寒风钻进我的围巾,好不容易叫我冷静些许,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甚至顾不得拍掉头顶的杂草,三步并作两步,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刘耀文冲上来拉住我,执拗地把我扛到背上,我哭昏了头,耍着性子把他一起拽到地上,觉得自己总算扳回一城后意识迷离地睡过去。

 

凌晨六点又因宿醉,我头疼得痛不欲生,趴在床边抱着垃圾桶呕吐。小米被我的一番动作惊醒,睡眼朦胧地打开台灯给我递水和纸巾。她问我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我摇摇头。她随即嗔怪起我喝得不省人事,顺手替我扎起了头发。

 

“你还真是喝断片了,连刘耀文背你回来的都不知道。”小米形容他气喘吁吁,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我嗤笑她肯定看错了,刘耀文有什么好哭的,要哭也是我哭才对。 说完这句话,我头栽在垃圾袋里继续干呕,脑海中无端浮现他后颈那颗惹眼的情痣贴近的样子。

 

  次日下午我被小米强行从床上拖起。她嚷嚷着我都要出国了还一连两天脱离队伍行动,我才恹恹地随行。和小米结伴下楼后,发现大伙有说有笑地吃着午饭。我实在不清楚自己昨晚有没有说胡话,小心翼翼打量着刘耀文,发现他看起来毫无芥蒂似的,反倒松了口气。

 

小镇虽不大,却有不少弥漫着厚重商业气息的巷子,大多是为了游客所建。我对随处可见的服饰店不感兴趣,跟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在主街上走,不经意间瞥见一个小狼木雕。倒不是雕刻手艺有多精湛,胜在神态活灵活现,我一眼相中,便踏进了那家工艺品店。

 

店主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普通话,向我解释那是他刚当上学徒时送给妻子的第一件木雕,意义过于特殊,因此作为非卖品一直摆在柜台上。他搓了搓手,抱歉地问我要不再看看别的,或是给我雕个什么也行,我向老板道谢,遗憾地撤出店里。

 

晚餐我们选在镇上最大的餐馆吃当地特色菜,店里烧着炉火暖意融融。我缩在角落里翻着菜单,刘耀文姗姗来迟,我俩短暂地对视一瞬。桌上的蒸汽腾腾直窜房梁,我小饮两杯,被熏湿了眼眶。觥筹交错,大伙高谈阔论,肆意畅想着各自的未来。我原本小声吐槽着小米醉态可掬,听见有人起哄让刘耀文分享,目光全随了过去。刘耀文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会,很不好意思地在大家哄堂大笑声中认真地说:“我没什么别的想法,以后踏踏实实找份工作,更方便照顾爸爸妈妈和弟弟就行了。”

 

他低垂眉眼把玩着瓷杯,我顿时唇齿涩得吐不出话来,并非所有少年人的梦想都是波澜壮阔亦或者虚无缥缈的,他们笑他胸无大志的时候,我心疼得只想守护他的闪闪发光的小小期许,原来爱一个人,才会懂得他的局促。我仰头在小米惊悸的动作中灌下一整碗醪糟,靠酸胀的胃来分散注意力。

 

毕业旅行结束得很是仓促,凌晨四点,刘耀文顶着青紫色的黑眼圈,神色疲惫地把我约了出来。我正有此意,不怕死地穿了条裙子赴约。

 

印象中那一夜格外漫长,天将破晓,清冷的雾弥漫在山涧,吸进肺里能把人冻成冰霜。我搂着毯子站到他面前,刘耀文摊开手,郑重地交付给我一个外表磨得不是很光滑甚至有几分粗糙的木质小挂件,那是他亲手雕的小月亮。我揣在怀里,压根不敢细细打量刘耀文手上的伤痕,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藏得严严实实,光是瞥见创可贴的一角,都刺目得疼。

 

我假装豁达地说:“上哪学的手艺,还以为是买的呢。”

“随便雕的,你凑合着看吧。”他兀自笑着指给我看:“这里,刻了一个月字。” 刘耀文的语气好生硬,我听着膈应,抬头发现他视线游离。

 

我怔了半晌,举起那颗小月亮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一笔一划地用指尖摩挲那几道浅浅沟壑。我不安地掐着手心,别扭地别过脑袋,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调整即将破防的情绪。然而一开口嗓音却战栗的不像话。我此生仅有的一次,听见自己语气如此卑微地宛若乞求地说,刘耀文,你抱抱我吧。

 

是寒风中最炽热的一个拥抱。我脑袋抵在他肩膀上,感受他胳膊隐忍的力道,彼此微微颤抖的双手。明明我们俩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甚至抬起眼睑便可以吻到他的脸颊,仍是触不可及。我怕泪水渗透衣物在他肩膀上留下一滩泪痕,不敢过多贪恋,仅好死死咬住下唇,勉强从喉头哽咽着挤出谢谢你三个字推开他,把哭泣的脸死死掩在头发里。怀中空空如也,残留着拥抱过后的余温。我是被他煜煜眼神点亮的一束烛光,却只能绝情掐灭自我,残留半截要死不活的躯体暗自燃烬。

 

我还以为落寞的月色晕在身上时,是照不亮眼中神情的,原来早前那些眼眶泛红的失态,他全都心知肚明。

 

明明是格外讨厌雷声喧嚣的人,又怎会敢站在见不到月色的雨中呢。

雨下得好大,我把他赶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游走在民宿外边,望着夏栎树,狠心打破想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同那个人拥吻直至天荒地老的渴望,一颗心被烙得千疮百孔。积蓄已久的雨滴不再淅淅沥沥地落而是终于爆发,被雨撕得支离破碎的我蹲在草地上嚎啕大哭,我向老天祈求下场大雨,最好足以溺死我。

 

很可惜的是,并非所有暗恋故事都能修成正果。月满盈亏,望着逐渐清瘦的月色,我不可一一诉诸的爱意仍无法被岁月削减。而我们交手的十六岁,终究仓皇地落幕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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